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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赴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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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六大門派聯盟離開長安城的時候楚靈均就在城頭,他負責戍衛長安,對這樣大批的人員流動是不得不管的。他沒有看到陸待晴,只看到幾塊顏色分明的陣營拼在一起,馬蹄濺起了飛灰遮蔽了地平線。

“派人跟著他們,隨時回報動向。”楚靈均下令。昆侖離長安太近,如果這群江湖人中途出了什麽變故,或者直接舉旗進攻長安那便會很危險,他必須防止這種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情況發生,只能以最壞的心思去揣測他們,也必須監視他們。他想這樣也好,至少陸待晴的動向他也能掌握了。說什麽再也不管,其實還是放心不下。他就一熱臉貼了冷屁股,真是找罪受。楚靈均扶著腰間的佩劍下了城樓,恰好錯過了陸待晴回望的目光。

一個人一生,到底要有多少次錯過才行呢?

五月,聯軍入谷,不多時便陷入拉鋸戰。

六月,惡人借地利反攻,聯軍節節敗退。

六月初十,惡人谷向天下宣告勝利,六大門派損失慘重,自此,中原武林元氣大傷。

七月,明教趁虛而入,勢力倍增,引起唐皇室警惕。

七月七日,鬼節,遠在南海的紫樞接到了陸待晴的信。那會兒她正在海邊的椰樹下躺著喝椰汁,葉冬冬趴在沙灘上,全身蓋著葉子,熱得發慌。她已經找好了要帶回去的東西,打算再過些日子就啟程回中原,而陸待晴一封信就把紫樞帶去了昆侖。他求她去救楚靈均。

陸待晴若不是沒辦法是絕對不會寫信給紫樞的。六月在昆侖,六大門派慘敗,陸待晴受了很重的傷,而陷入苦戰的同伴已經無暇顧及他了,眼看著就要被俘,楚靈均卻從天而降為他們殺出了一個缺口,硬是把他們這群幾乎要被全殲的人送了出去,然而他一個人殿後怎麽能擋得過主場作戰的惡人,何況這群人的實力不容小覷。楚靈均不是神,他再勇猛,這麽以一打十也會戰力不濟,就這樣,他被俘虜了。

陸待晴在他到之後不久便昏迷了,或許是機關術太好的緣故,他的武功不好,所以楚靈均當初才拼命阻止他來。作為將軍,他知道他們絕對會面臨這樣的正面交戰,那他受傷的可能性就非常大。可是他不聽他的,還是來了,結果真的就受了重傷,缺醫少藥傷勢惡化,楚靈均要是來晚了一步他估計就得把命落在這兒。陸待晴這一昏迷就昏迷了一個月,醒過來的時候腦子裏全是楚靈均最後對他說的話,你怎麽就不能讓我省省心呢。陸待晴心頭悔得要死,四處打聽他的消息,最後確認他真的沒能回來,楚靈均因為他陷落惡人谷了。可是他沒能力去救他,身邊的人也不會去救他,他只能找紫樞。

紫樞將葉冬冬和要送回去的送到驛站,付了錢請他們送到揚州——這事必須瞞著葉英——然後就揣著那封是陸待晴字字泣血的信一路北上。她拒絕不了他,而且楚靈均算是她的恩人,她做不到見死不救。她從南海到無量山,借道五毒,去往成都,再往西北走,硬是從惡人谷的後谷溜了進去。

惡人谷真是個窮山惡水之地,藏在昆侖深處,八月份也冷得要死,不過倒是個逍遙法外的好地方。紫樞在這裏待了半個月,終於探到關押俘虜的地牢。地牢沒有建在地底,而是在山中。光溜溜的山壁開一個容一人蜷身通過的山道,斜斜通往山腹。大概有幾丈的距離,便是一間大概有四個棺材疊成兩排這麽大的空間,一個矮矮的石榻,楚靈均就半死不活地在裏頭躺了一個多月。

這樣的地牢不多,紫樞一個一個找,終於把他給找到了。她此時就蹲在楚靈均的面前,外間蒼白的陽光通過山口勉強照亮了這一方近乎封閉的地方,他面容憔悴,一身狼藉地嘆氣:“你怎麽來了?”

“我來救你出去。”

楚靈均白眼一翻:“你救我出去還不如給我找點兒傷藥,實在找不到給我兩口飯吃也行。”

紫樞挑眉:“他們沒給你飯吃?”

“三天一頓豬食,多少年沒吃過這樣的飯了……”他還沒說完就咳嗽起來,然後傷口開始往外滲血。紫樞看那已經變黑的繃帶,伸出手指挑開看了看,有的已經化膿了,傷口腫著看起來格外猙獰,他能這麽挺到現在真不容易。

“我去給你找點兒藥,還有吃的。”

“我開玩笑的。”楚靈均苦笑。

紫樞眼神一暗:“這個玩笑開不得。”

楚靈均看著紫樞順著斜斜的甬道爬出去不見了,又閉上了眼睛。他的體力本來不多,這麽說了會兒話已經是累得不行了。他迷迷糊糊地睡過去,被一陣刺痛驚醒,紫樞正在清洗他的傷口,烈酒潑在上頭讓他幾乎痛不欲生。

“疼疼疼!!”

有力氣叫出來就是好事,紫樞松了口氣,用繃帶一圈一圈地把傷口包紮好,又拿出一個竹筒,打開來居然是雞絲粥,香氣撲鼻。楚靈均不由得開始流口水。

“你從哪兒弄來的?”

紫樞坐在一旁:“一間全是藥的院子裏。”

他一邊喝粥一邊想,是肖藥兒,然後頓了頓:“……粥也是?”

“嗯。”

“不會喝死老子嗎?!那個老家夥什麽不放點兒毒啊!”

紫樞斜他一眼,可惜他看不見:“他自己吃的總不會出什麽問題。”

“你……你你!”楚靈均被紫樞嚇到了,“你就不會隱蔽行事嗎?!”這完全是在老虎嘴巴裏搶東西,怎麽做到的!!“沒受傷?!”

“你現在擔心你自己比較合適。”紫樞打開他的手,把先前用過的東西踢到墻角。“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好好養傷,然後我帶你出去。”

“哦……”楚靈均喝完粥舔了舔嘴角,紫樞把筒拿過來,押著他躺下。

月光透過小小的縫隙落進來,這間小室裏只有一線明亮,其他地方還是什麽都看不見。黑暗裏,兩人都沒說話,紫樞聽著楚靈均規律的呼吸聲,靠著冰冷粗糲的山壁打盹兒,睡不怎麽著。她今天去偷這些東西差點兒被發現,該說惡人谷裏的人都不算是膿包,借著這地利也合該把六大門派的人趕出去。也不知藏劍山莊的損失如何,葉英應該並未將最有前途的弟子派來。

“紫樞,你醒著沒?”

“……什麽?”

“是他叫你來的麽?”楚靈均的聲音低低的,透著疲憊和倦怠。

“嗯。”

“沒良心的小子。”楚靈均罵了一聲,“他就不怕回頭葉英扒我的皮?”

紫樞笑了一聲:“我是一個人來的,這些都瞞著他。他早就回藏劍山莊了,阿晴求我來的時候我在南海。”

“那你來?”真是千裏迢迢。

“當然來。他是我弟弟,你是我的恩人,沒有拒絕的理由。何況他能寫信給我,也是走投無路了。”紫樞從懷裏把信取出來,“要我念給你聽嗎?”

“不用。”

“為何?”

“我怕……聽了就忍不住去找他。”

“哦?”紫樞覺得自己好像被瞞了什麽事。

“紫樞,對不起。”楚靈均一輩子沒欠人情,唯一欠的就是紫樞。他對不起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以德報怨。

她聽了又是一聲輕笑:“沒什麽對不起的,你只要別對不起阿晴就行。他把你看得很重。”

“你知道?”

“知道。那小子什麽事能藏得住?”

楚靈均沈默了會兒,嘆了口氣:“不會再對不起他了……”他惹不起但躲得起。

紫樞嗅到一絲不和諧,心底疑惑但是沒問,她只說:“這是你們的事。你趕緊養好傷,爭取早點兒離開這個鬼地方。”待得越久就越危險,離開的可能性就越低,她不能把兩個人的命放在這兒賭。

“知道。”

八十九

紫樞每日出去為他偷藥偷食,來回雖驚險但無礙。她清楚這谷裏未必就沒人發現她,心底的不安隨時日漸久而逐漸擴大,這樣糟糕的直覺讓她寢食難安。楚靈均的情況漸漸好了起來,終於有一天,紫樞說:“明日就走吧。”

“怎麽個走法?”

紫樞長嘆了口氣:“兩條路。要麽拼一把往昆侖走,危險但用時少,要麽從後谷出去,安全些,但是這麽一來回長安需要的時間就是往昆侖的幾倍了。若是從前,我會選前者,而現在,我傾向於後者。”

楚靈均搖了搖頭:“我失蹤了一個多月,如果再在路上耗那麽久,恐怕回去之後更難看了。”

“可以,不過你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我倒是無牽無掛,只是你。”

“舍命陪君子。不過話說在前頭,要是真的沒辦法了,我會選擇棄你自保。”紫樞很嚴肅地道。

楚靈均挑起嘴角:“雖然我就想這麽告訴你,可是你搶著先說出來可是很傷我的心。”

“傷心不可怕,活著就行。”紫樞說罷起身,“我再去確認一遍。”

“小心。”

惡人谷守衛分四撥,三個時辰換一次班。早間的一次是在卯辰之交,那會兒是人最缺少警惕的時候,換下來的想睡,換上去的未清醒,晨霧裊裊也正好隱蔽,紫樞便打算趁這個時候帶楚靈均出去。

寅時初刻,紫樞和楚靈均兩人從地牢溜出來,守衛全都被紫樞迷暈了,從石山上滑下去,她帶走他彎彎曲曲地避開打盹兒的守衛,慢慢地往谷口移。雖是夏天,夜間溫度還是很低,楚靈均的衣服不多,這會兒凍得嘴唇發青。紫樞不得已打暈了數個守衛,每個人身上扒拉下一點兒東西給他裹上,楚靈均擦擦鼻涕,戴了手套的手拿好武器貓著腰繼續跟著紫樞走。

還算是順利,可以看到谷口的時候才卯正。找了個避風的地方蹲下來,不敢生火又沒多少禦寒的東西,兩個人縮在一起發抖。楚靈均斷斷續續地低聲說:“我十多歲的時候突厥還猖獗著,在關外跟他們打了好幾年仗。突厥蠻子打仗真是把好手,有回我們就在雪裏埋伏著,都快凍成疙瘩了,可算是揪到了他們的頭頭。這幾年進京戍衛遠離戰場,現在已經受不了這樣的苦了。”

“閉嘴吧,省點兒力氣,存點兒體力,我不打算背你出去。”

楚靈均呵了呵手,吐出一片霧氣:“我也不好意思讓你背。”

紫樞不答,擡頭看了看天色,憂心忡忡,她總覺得有什麽事請會發生。紫樞的直覺一向很準,尤其是壞的,所以當惡人谷的新谷主王遺風拿著笛子站到他們面前的時候,紫樞其實是不太驚訝的。她提劍回身護住了楚靈均,同這個英朗的男人對峙。楚靈均在她背後暗罵,這運氣是太好還是太差!

王遺風看起來文質彬彬,他長身玉立,道:“姑娘以身犯險王某佩服,然而你身後這人王某不能放了。某不願傷姑娘性命,只要姑娘留下這位將軍,王某便保姑娘全身而退。”

她就知道世上沒有這麽便宜的事,但是:“我在此處盤桓近十天,怎能空手而歸?我也是受人所托,谷主既願放過我,為何不做個順水人情?”

他笑了笑:“恕王某得眾兄弟所托得這谷主虛名,但名在身責在身,便是虛名亦得護這惡人谷周全。”

楚靈均頭疼地戳了戳紫樞:“你還是走吧,我死了無所謂,你死了就完了。”

紫樞將他推後幾步:“莫說廢話。”

其實紫樞沒有一點兒能勝過王遺風的把握,可是她得拼一拼。楚靈均是朝廷的人,他們不會殺他,更不會放了他。這次如果救不出他,那麽便再無機會了。“谷主賜教吧。”

王遺風眉梢微動,紫樞已經沖了上去。她賭不起,輸不起。世間武功,唯快不破。既然只好如此了,她便只能拼一拼了。

楚靈均只看到飛起一片雪,兩個人就被裹在這片飛濺的雪中,看不清招式,連人影都是時隱時現,只能聽到一直不斷的錚錚之聲。而圍在周圍的惡人們此刻也已經沖了上來,楚靈均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身體,開始收拾這些人。紫樞在拼命為他創造機會,他便不要浪費趕緊往谷口沖吧。說什麽自保,到頭來……唉。

楚靈均武功很好,又上過戰場,經驗豐富,但養尊處優了些年體力不如從前了,此番又受了傷,面對這樣的車輪戰他還是有些力不從心。距離天亮還有些時間,映著火把的光,楚靈均奮力往谷口殺去。因著自己周圍也是嘈雜的聲音,他聽不見紫樞那邊如何了,又不能回頭,心裏焦躁不堪。唯一慶幸的是王遺風承諾不殺紫樞,叛入惡人谷之前他還是頗有威名,說話必定算話,其實危險的只有他一個人。但是紫樞若是拼得過了,也難保會有什麽後果。

惡人們將他圍了個圈,楚靈均體力消耗甚巨,握刀的手都有些顫抖。他背後又被砍了一下,疼得他抽氣,回身一刀劈開了一個人,溫熱的血濺了他一臉,腥味激得他有些想吐。媽的,這什麽時候是個頭!咬咬牙繼續劈砍,楚靈均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住了。

“啊!——”身後的人發出一片此起彼伏的慘叫,楚靈均感受到強大的劍氣像風暴一樣席卷而來,其中的殺氣讓他都滯了一滯,然後不由自主地騰空而起,呼吸被勒得一緊。隨後冰涼的風灌進他的嘴巴裏,差點兒暈過去。

紫樞飛身疾掠,爆發潛藏已久的原初劍氣像是割稻子一樣擊退了潮水般湧過來的惡人,帶著他硬闖了出去。那速度讓他看不清周圍的景象,只知道很快很快。疾風將冰涼的液體帶到自己臉上,撞得疼。

當他的臉已經僵得毫無知覺的時候,這場“飛行”終於結束了,並且降落得很痛苦,從半空直直地墜下,與雪原親密接觸了一番。楚靈均重重地咳嗽著,他的傷口基本都裂開了,在往外滲血。這會兒出血可不是開玩笑的,止不住就得死。他爬起來,發現紫樞也在吐血,並且,她的眼睛裏流下了兩行血淚。

“紫樞!紫樞你怎麽了!”他忙不疊地把她扶起來。

“找個地方躲起來。”紫樞掐著他的手厲聲喝道。

楚靈均擡頭一看,萬丈雪原,他到哪裏去找地方?好在紫樞輕得跟不存在一樣,所以他將她背在背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蹣跚前行。

“止血!”

他頭也沒回:“天還沒亮,風大,一會兒就吹沒了。”他以為她是怕惡人們追來。

紫樞咬牙切齒地說:“你會沒命的!”

“管不了這麽多了!”楚靈均知道絕對不能停下來,否則惡人追兵一來他們根本逃不了,只能不斷地走,不斷地走。紫樞緩過勁,又開始抱著他飛掠,最後總是會墜下來吐血,這會兒楚靈均就重新背著她走。從朝陽初現到夕陽西下一直交替,到後來兩人都再也走不動了才停。

“這、這下應該……不會被追上了吧?”尋到一個冰洞,楚靈均毫不猶豫地鉆了進去。紫樞伏在他背上,低聲嗯了一聲。

這裏居然有人住!虎皮的毯子和一些禦寒的東西和藥物放在洞的深處,八成是采藥人的一處據點,楚靈均差點兒熱淚盈眶,這下有救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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